一直以来，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，什么是中华文明的精髓。
 
提到中华文明，我们一张口，就是泱泱大国，礼仪之邦，上下五千年，源远流长。勤劳智慧的中华民族，缔造了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。的确如此，这五千年之中，你方唱罢我登场，各领风骚数百年，三教九流，诸子百家，可谓是百花齐放，百家争鸣。
 
那么，在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字眼之中，究竟什么才是中华文明的精髓呢？是儒？是道？是佛？是耶，是伊？是忠君孝亲？是无为之治？还是普度众生？都不是，虽然这些也都是中华文明的组成部分，但从来都不是被人们长期奉行的东西。尽管儒家文明长期作为主流文化，但也似乎没有得到人们的持续热捧。中国人心目之中向往的文明精髓是什么呢？在我看来，就是侠义精神。
 
先说佛教吧，佛教是外来文化，原本不属于中华文明，但佛教传入中国已有两千多年，在中国深深扎根，成了中华文明的一部分。但佛教文明是中华文明的精髓吗？显然不是，佛教倡导众生平等，与儒家忠君孝亲的等级观念严重冲突，都平等了还怎么君君臣臣？佛教主张出家避世，出家意味着断子绝孙，而儒家强调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，出家还怎么有后呢？佛教主张慈悲为怀，不能杀生，但中国一直在打打杀杀，“饥餐壮志胡虏肉，笑谈渴饮匈奴血”，所以非暴力显然不能成为主流。
 
再说道教，道教的前身是道家，道家主张道法自然，无为而无不为，无不为就是无所作为，既然都无所作为了，还怎么能引导世界潮流？只能作为一些退隐人士的理念，并不能成为核心价值观。
 
能够持续影响中国人的，似乎只有儒家或曰儒教了，虽然儒教并不符合严格意义上的宗教标准，但这恰恰是中国人的官方宗教。儒教有神祇：昊天上帝；有先知：周公孔孟；有圣门弟子：颜回子路，有经典：四书五经；有教皇：真龙天子；有教规：三纲五常……这分明就是一个集大成的宗教。然而儒教唯一没有的，就是来世观。儒教不相信来世，孔子一句“未知生，焉知死”为儒教盖棺定论。
 
缺少来世信仰的人，只能将实现人生理想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今世。所以，人们如果在今世遭遇了不公、不义、不白之冤，往往会诉诸于当今圣上，或者青天大老爷来主持公道，如果正常的渠道被堵死，他们就只有通过英雄豪杰来报仇雪恨。
 
事实上，历朝历代的圣上往往是不给力的，可他们是真龙天子，即使昏庸无道也不能质疑，只能用奸臣当道、宦官弄权、后宫涉政等理由来搪塞过去。所以，妲己、褒姒、秦桧、严嵩、和珅、李鸿章就成了历朝历代的背锅侠。
 
圣上不中用，那就青天大老爷吧，然而清官也是凤毛麟角，五千年来，好像只有包拯、海瑞等几个数得过来的清官，人们把他们的事迹添油加醋，无限夸大，甚至到了上可以铡国舅、铡驸马，下可以探阴山、铡判官，虽然好不热闹，但毕竟不能青天再世，人们遇到欺压和伤害，仍然是告状无路，投诉无门，叫天天不应，叫地地不灵，无奈之下，只有通过自己来解决问题了，或者求助于江湖上的英雄豪杰，或者自己成为英雄豪杰。英雄豪杰们奉行替天行道、杀富济贫、行侠仗义、打抱不平的侠义精神，这种精神世代相传，完全有理由成为中华文明的精髓。
 
侠义精神也可谓是一种英雄崇拜，不唯中国所独有，西贤卡莱尔就曾著《英雄与英雄崇拜》一书，西方文化中的骑士精神其实就是西方的侠义精神。直到今天，西方的电影中热衷颂扬的往往还是拯救世界、保护家人之类的题材，诸如《超人》、《阿凡达》、《终结者》、《2012》、《速度与激情》、《复仇者联盟》，那些具有非凡人格魅力的英雄人物，说白了就是中国人口中的大侠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把“钢铁人”、“蜘蛛人”、“蝙蝠人”要翻译成“钢铁侠”、“蜘蛛侠”、“蝙蝠侠”，足可见中国人对侠义精神的向往。
 
伊斯兰文化中也有侠义精神的存在，古兰经说：你们当为正义和敬畏而互助，不要为罪恶和横暴而互助。（5:2）人们把穆罕默德描述成侠之大者，古兰经形容他和他的弟子们：对逆徒是庄严的，对教胞是慈祥的。（48：29）除此之外，勇武的大贤欧麦尔、阿里、哈里德被人世代景仰，尤其是阿里，传说他的宝剑可以削铁如泥，中国人亲切地称他为“阿里巴巴”，“巴巴”一词相当于汉语里的“大爷”。现在，“阿里巴巴”直接影响了某云的某公司，运营起了某宝。除此之外，伊斯兰世界对萨拉丁的推崇，以及对奥斯曼苏丹法提赫的推崇，都是对侠义精神的向往。
 
其实，中国人历来是不乏侠义之士的，除了“学而优则仕”的历代公务员们要读圣贤书，而民间老百姓流传最广的东西，莫过于侠义文学。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，那个时候的主要通讯工具就是收音机，而收音机里每天热播的就是各类评书，而评书之中最火的有《岳飞传》、《杨家将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三国演义》等长篇历史评书。单田芳、刘兰芳等艺术大师口中的英雄豪杰让人们心驰神往，笔者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。后来有了电视，香港武侠连续剧就成了热播的主流，霍元甲、陈真独领风骚，直至万人空巷，迷踪拳、精武会，让孩子们血脉贲张。再后来，就是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了，“飞雪连天射白鹿，笑书神侠倚碧鸳”，这两句诗的每个字都是金庸的一部小说，从《射雕英雄传》到《笑傲江湖》，郭靖、黄蓉，乃至他们的父辈郭啸天、杨铁心、黄药师、洪七公、王重阳、江南七怪、全真七子，一个个全是拥有盖世武功的英雄豪杰，他们侠肝义胆、披荆斩棘、除暴安良，让人直呼过瘾，江湖上正是有了他们，坏人们一个个被消灭，世间才有了太平，人们才能安居乐业。所以，在女儿小时候，我就让她看武侠剧，分清善恶，爱憎分明，“万里长城永不倒，千里黄河水滔滔”，侠义精神代代相传，这才是中华文明的主旋律。
 
武侠小说取材于真实的历史，有史以来，中国人从不缺乏侠义精神。影响深远的四大名著之中，至少有三部是侠义作品。首先当推《水浒传》，武松怒杀西门庆、血溅鸳鸯楼、醉打蒋门神，鲁智深拳打镇关西、大闹野猪林，杨志卖刀、林冲夜奔，说的都是一个个英雄好汉们的壮举，侠士们“路见不平一声吼，该出手时就出手”，这才有了逼上梁山的一百单八将，凑足了两幅扑克牌。
 
《三国演义》也是侠义小说，刘关张桃园三结义、曹孟德煮酒论英雄、赵子龙长坂坡救阿斗、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，哪一个不是独当一面，让对方闻风丧胆？“滚滚长江东逝水”，他们才是真正的千古风流人物。
 
《西游记》虽是神话小说，但无疑也是武侠小说，孙悟空是真正的超人，从大闹天宫到西天取经，一路上历尽艰险，斩妖除魔，真可谓是惊天动地。虽然孙悟空出力不讨好，往往被念紧箍咒，但这不正是人间的真实写照吗？
 
四大名著之中唯一缺乏侠义精神的就是《红楼梦》，红楼梦讲的是娘炮文化，主角贾宝玉可谓是古往今来娘炮中的集大成者，他虽然善良，却生性懦弱，最终结局悲惨，他和林妹妹是专制的牺牲品，谁让他们不拿出点侠义精神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呢？没有侠义精神，到头来只能自己吃哑巴亏。所以，《红楼梦》里，秦可卿、尤二姐、黛玉、晴雯，最终都很可怜，让人一声叹息。
 
除了四大名著，我们还有三侠五义、七侠五义、风尘三侠，还有干将、莫邪、荆轲、秦琼等一长串的英雄豪杰。除了男人之外，女流之辈也不乏侠义之士。例如白素贞水漫金山寺，穆桂英大破天门阵，梁红玉击鼓退金兵、杜十娘怒沉百宝箱，中华民族，不仅男女都是英雄，就是蛇仙狐狸精，也都是具有侠义精神的人物。
 
中华民族的诗歌之中，也有许多歌颂侠义精神的名句，例如李白《侠客行》中的“十步杀一人，千里不留行”，李清照的“生当作人杰，死亦为鬼雄”，岳飞的 “怒发冲冠凭栏处，潇潇雨歇”，文天祥的“人生自古谁无死，留取丹心照汗青”。
 
近代以来，更有“秋风秋雨愁煞人”的女侠秋瑾，以及“我自横刀向天笑，去留肝胆两昆仑”的谭嗣同，还有被凌迟的徐锡麟，以及饮诀成仁的张灵甫，他们无不是义薄云天、惊天地泣鬼神的侠义之士。
 
既然历朝历代都少不了侠义之士，现代社会自然不能缺席，如果我们忽略了当代的大侠，不能不说是共和国的一种遗憾。我这里要说的不是教科书上推崇的刘胡兰、董存瑞之流，以及战狼们津津乐道的冰雕连，他们本来也是侠义精神的外延部分，我甚至认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，本来就吸取了中华文明侠义精神中的“替天行道、杀富济贫、揭竿而起”的内容，只不过由于水分太多，又属于境外势力，所以我们不能将之归于华夏正统文化。
 
这几天，莆田人士欧金中被网络热传，他因为被邻居的村霸长期欺凌，以至于不能在自己院子里盖房，一家人只有挤在简易的铁皮房里度过了四五年，近日因为铁皮被风刮到邻居家，对方又来挑衅，于是欧金中忍无可忍，拔刀伤人，致两死三伤。杀人之后，欧金中逃匿至今，但却获得了一边倒的支持，人们纷纷称其为大侠。除了欧金中以外，被人们加冕为侠士的还有死于文革的张志新、林昭，甚至还有杀死衙役的杨佳，以及上访无门手刃煤老板的胡文海，为母报仇的张扣扣，勇斗淫贼的邓玉娇，当然还有张某、方某等很多不能说的名字。
 
这些人是真的侠士吗？可是他们不是行凶杀人的罪犯吗？然而根据韩非子的定义：“儒以文乱法，侠以武犯禁”，侠者，自古以来就不是非暴力主义者，而是以暴制暴的英雄，那么，欧金中、杨佳、张扣扣、邓玉娇等人在遭遇了不公之后，无奈之下的暴力行为，不正是侠义之举吗？他们是杀了人，可是武松、宋江、鲁智深，哪个没杀人？凭什么古人可以称为侠士，现代人就不可以称为侠士呢？
 
有人说，可毕竟杀人犯法啊，如今是现代社会啊，为什么不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问题呢？当然，法律如果能解决问题，世界上自然就不会有侠客。如果中国有那么多包青天、海青天，能将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都铡了去，哪还需要老百姓亲自动手呢？正是由于社会的不公，法制的失职，才有那么多冤假错案，有那么多无辜受害者，当他们投诉无门、上访无路、举目无亲、欲哭无泪的时候，请问他们该怎么复仇？怎么昭雪？恐怕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，成为沉默的大多数，或者奋起还击，拼个鱼死网破，成为侠客英雄。
 
当然，很多人不赞成这种做法，我也不赞成。各大宗教都反对杀人，圣经十诫第六诫就是“不可杀人”；佛教五戒头一戒就是“不杀生”；《古兰经》说：“杀人一命，如杀全人类”（5:32）所以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，任何法律都是反对杀人的，而且主张杀人要偿命的。
 
十多年前，一个兄弟跟我说，谁要伤害他的妻子女儿，而凶手又逍遥法外，他的办法就是拼上一条命，去杀了他全家。那时候，我还责怪他太极端，现在想想，那是没有临到我们头上，我们想一想，如果我们遭遇了欧金中、张扣扣、邓玉娇等人所受的迫害，而万般无奈的时候，又该怎么做？我想但凡还有一点血性的人，都会和他们拼了。现代社会杀人犯法，古时候也是一样，但凡有一点办法，谁能逼上梁山呢？
 
四十多年前，清真寺被迫关闭，穆斯林被强迫养猪，云南各地穆斯林组织上访，却迎来了被镇压的命运。一个凌晨，人们还正在梦中沉睡，第十四军用152加农炮轰击了沙甸、新寨、车白泥、田心、茂龙、松毛坡、茂克等地，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遭到了杀害，屠杀延续七天八夜，一千六百多人遇难，另有一千多人受伤。多年后，事件被平反，沙甸人为死难者建起了烈士纪念碑。然而，近几年一些无耻的穆黑却一直在恶意攻击死难者，说他们不是英雄，而是叛乱者。是的，他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英雄，因为他们手无寸铁，大多数人还没有还击，就倒在了血泊里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英雄呢？英雄是临危不惧，拼死抗争的人。当然，也有人奋起反抗，用自己的农具零星还击，但最终以卵击石，还是难逃一死。如果有人说那些人不该还击，你就应该问问他们，如果身处屠杀之中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被杀害，你会不会还击？反正你也活不成，会不会和他们拼了命？
 
沙甸人如此，张扣扣如此，欧金中如此，邓玉娇如此，武松如此，林冲也如此，古往今来，千千万万的受苦受难者，都是如此，在万般无奈之下，他们会拼死一搏，哪怕最终自己也要死，但民不畏死，奈何以死惧之？
 
还有人说杀人者是恐怖分子，我要在这里科普一下， 欧金中等人绝不是恐怖分子，恐怖分子是不分好坏，杀害无辜。而欧金中、张扣扣等人是杀死仇人，是为民除害，他们不但不是恐怖分子，而是真正的英雄侠士。在中华文化里，从来没有人把宋江、武松、关羽、张飞等人当做恐怖分子，反而会为他们建庙修祠，世代纪念，把他们的侠义精神传唱至今。如今的欧金中等人，不过是在延续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，只不过这种美德太过悲壮，太过惨烈，代价太大，结局太惨。
 
话说回来，侠义精神虽然不可取，但无奈之下也是最有效的，辛亥时期的革命党人就用暗杀手段屡屡刺杀清朝官员，我党当年不也是通过暴力手段，砸烂了旧机器，建立了新中国吗？农民起义的领袖们，黄巢、李自成、张献忠、洪秀全，直到现在不还是正面人物吗？虽然他们有时候杀人太多，但我党当年打江山的时候，斗地主的时候，不也是死伤无数吗？俱往矣，数风流人物，还看今朝。
 
红太阳说得好，“哪里有压迫，哪里就有反抗”，最近一个阶段，各地强拆清真寺，圆拱顶被野蛮摧毁，云南一些地方的同胞无奈，身披裹尸布，誓死捍卫清真寺，就是侠义精神的再现。国际歌怎么唱的来着？“起来，饥寒交迫的奴隶！起来，全世界受苦的人！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，要为真理而斗争！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，奴隶们起来，起来！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，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！”这是什么精神？这不就是绵延不绝的中华侠义文化吗？这不就是“舍得一身剐，敢把皇帝老儿拉下马”的中华侠义精神吗？
 
当前，中国还有六亿人月收入不足一千块，没有存折银行卡，还有很多人看不起病，买不起房，娶不起媳妇，养不起娃，还有很多人被强拆，很多人被截访，很多人被摊派，很多人被结扎，很多农村恶霸横行，鱼肉百姓，人们的日子雪上加霜，长期下去，我担心侠义文化会愈演愈烈。因为，只要老百姓还在遭受无端的欺凌，侠义精神就会绵延不绝。别以为大家都是娘炮，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。有的兔子现在不咬人，但不能保证总不咬人。张扣扣在母亲死后十二年才开始复仇，正所谓“君子报仇，十年不晚。”
 
欧金中大概率难逃一死，纵然获得了广泛的民意支持，但我想民意最终没有卵用。欧金中既然迈出了这一步，他也会意识到后果，但又有什么办法呢？只要人间有不平，有不义，有不白之冤，我想欧金中们仍然会不断涌现。毕竟，侠义精神绵延不绝，早已渗入到我们的血液里，时刻提醒着我们：起来！不愿做奴隶的人——们，把我们的血——肉，筑成我们新的长——城。中华民族，到了，最危险的时——候，每个人被迫着发出，最后的吼——声……
 
 
 
无花果
二〇二一年十月十七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