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小时候，母亲曾养过几只鸡。毛绒绒的小鸡在院子里奔跑，我们的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，小鸡慢慢长大了，五更天便能听到小公鸡稚嫩的打鸣，小母鸡也一个个开始下蛋。
 
刚开始，母鸡下蛋让人猝不及防，它们总是在墙角比较松软的土地里下蛋。母亲于是拿两个鸡蛋，放在鸡窝里，不明真相的我询问何故，母亲说那是引蛋。
 
自从鸡窝里有了引蛋，小母鸡们也开始模仿，陆陆续续来鸡窝里下蛋，一些日子之后，鸡窝下蛋逐渐规范化了，母亲便不再往鸡窝里放引蛋了，之前的引蛋也早已被我们兄妹吃掉。
 
鸡类如此，人类大抵也是如此。鸡类中有引蛋，人类中有五毛。五毛的正式名称叫网络评论员，每评论一条就赚五毛钱，这个消息被爆之后，人们便亲切地称呼他们为五毛了。五毛们的工作就是每天守着电脑，在各大门户网站上按照上面的意思发表评论，不明真相的群众便跟着点赞转发，成为压倒性的声音。
 
郑州水灾，外媒采访，几个群众厉声斥责，很多人也开始跟风谴责，说外媒企图造谣，别有用心。然而按照常理，人们遭了这么大的灾难，有冤无处诉，有苦说不出，死了多少人都发不出来，有人采访，第一反应不应该是赶紧吐槽吗？说说各自的困难，博得世界的同情才是。为什么要对好心采访的记者厉声斥责？难道有什么掖着藏着吗？其实，斥责记者的那几位，都是拿了钱的五毛，根本不是受灾群众。只要你多个心眼，五毛们其实很好辨认。
 
然而，大多数群众是没有辨别能力的。去年疫情，明明源自江城武汉，但五毛们愣是用他们强大的声音将源头洗成了美国，我起初并不在意，心想这怎么能有人信啊？地球人都知道从哪里开始的啊！刚开始蔓延的时候，牠们还拼命掩盖，最初爆料的几个医生都被训诫喝茶了，如果不是源头，干嘛掖着藏着呢？难道不应该大张旗鼓揭批美国吗？所以，他们说啥我是不以为然的，然鹅，当我听到我的小表妹也这么说的时候，我才大吃一惊，闻其究竟，她的回答是“人家都这么说”。
 
好一句“人家都这么说”，终于让我明白了五毛的力量不可小觑，原来没脑子的不止是鸡类，人类也同样如此，既然别的鸡都去鸡窝下蛋了，你还等什么？既然人家都说了，咱咋能不信呢？既然“人家都这么说”，哪还管什么真假，黑的也能说成白的，死的也能说成活的。这就是为什么，你能够看到“群众喜迎油价上调”、“群众理解不定期限电”、“恒大业主情绪稳定”的乱象。
 
比如这碗粥，一个跨国犯罪嫌疑人，一家人在国外，住着价值数亿的豪宅，这次被放了回来，愣是被洗成了民族英雄。朋友圈里，那些拿着OPPO、vivo、小米的、骑着电动车的、每天刷屏做微商的、勒紧裤腰带还房贷的、朝九晚五赶地铁的、吃饱了上顿没下顿的，竟然都狂欢了起来，似乎他们每个人都是那碗粥的亲老公或者亲妹妹。甚至，几个月前因为水污染而喝粪水的深圳荟芳园小区的业主们，也竟然来到机场举牌欢迎梦公主回国，看来他们的粪水没有白喝。这时候，我不仅想起了鲁迅《狂人日记》里的一段话：村口的狗叫了，其他的狗也跟着一起叫，但它们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叫。
 
我认识的一个苦逼，住在北京的出租屋里，前一段时间终于攒了五六千块，买了最新一代的华为，却被限制无法安装谷歌，勉强翻过去看了几段新闻，却马上被叫过去喝茶，就这样竟然死性不改，昨天竟然跟我理论，说美国合伙欺负一个女人。我不想侮辱我的智商，于是二话不说，直接拉黑。
 
然而，这样的伞兵是层出不穷的，因为他们处在五毛的包围之中，每天看到的都是被安排好的“真相”，久而久之，智商难免会退化成木鸡。有数据显示，厉害锅的五毛队伍已经超过两千万人，这比例已经足够庞大，毕竟我家当年只有七八只鸡，我母亲就要往鸡窝里放两颗引蛋。偌大的墙国十几亿人，不得有个两三千万的引蛋么？有了引蛋，小母鸡才会乖乖就范，乖乖下蛋，然而小母鸡们永远不会知道，鸡窝里最起初的蛋，根本不是母鸡们自觉下进去的蛋，而是母亲放进去的引蛋。同样，小表妹们永远也不会知道，她们在抖音上看到的第一条评论，是另一位“伟大母亲”特意安排的五毛发出来的引蛋。
 
引蛋的力量是巨大的，有了引蛋，人们总是欢欣鼓舞的，就像当初，即使战火刚刚平息，英雄儿女们就“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”；即使三年灾害饿殍遍野，毕竟是为了“赶英超美”；纵然有多子多福传宗接代的传统，也会高唱“只生一个好”，排着队伍乖乖被拉去做绝育；纵然华夏满地草，也要“保卫钓鱼岛”；纵然华夏满地坟，也要“杀光日本人”，纵然疫情肆虐，火葬场排队领骨灰，也要声讨美帝，说疫情是他们弄出来的。纵然水灾那么厉害，每人补助五十元，也要援助塔利班几十亿。
 
不过，林子大了，偶尔也会有不合群的鸟。十几亿人的队伍并不好带，总是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。比如上面一给非洲撒币，就有人跳出来闹腾要免费医疗；一喊碗粥归来，就有人跳出来说她是加拿大人；一让生二胎三胎，就有人跳出来说要躺平内卷；一让人打疫苗，总有人跳出来说副作用太大；一说治安稳定，总有人跳出来说城管打死人。前一段水灾，引蛋们又发帖，说某某老大爷扔下一万块钱就走，结果被人扒出来与往年同样的内容，同样的扔下一万块钱就走，只是改头换面了一下就发了出来。昨天，有人发布一段抖音视频“就在刚刚，停了一辆边防特警车”，结果很快被网友扒出来几个相似的视频，不同的人说着同样的台词，内容一模一样。这还不算，就连外国人也过来打脸。这边刚鼓捣出一个瑞士生物学家爱德华兹说病毒源于美国，那边瑞士政府就出来辟谣说查无此人，“啪啪！”哎呀，这碧莲打得真疼。这还得了？这不是传播负能量吗？这不是寻衅滋事吗？这不是与厉害锅唱对台戏吗？肿么办？看来，群众不好糊弄。不要紧，扩充五毛队伍就是了，据调查，东南某省建了311基地，负责培训大量五毛，向全世界宣传中国声音，甚至海外都布满了他们的队伍，一时间，抖音、快手、头条、微信，到处是日本吓尿了，厉害了我的锅。这一波连一波的骚操作整得华语圈晕晕乎乎，就连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华人，都被弄得晕头转向，哭着嚎着拒绝辉瑞，要回厉害锅打科兴疫苗。
 
当然了，人类的鉴别能力往往很强大，群众的眼睛有时候真的是雪亮的。比如华为吹得再厉害，人们都知道iPhone好；塔利班再伟大，移民都往欧美跑；那碗粥再煽情，总有人扒出她的黑资料；疫苗吹得再有效，仍然不时传出随地倒。不和谐的声音此起彼伏，五毛们忙得焦头烂额，也总是防不胜防，所以就不得不加大力度，把收入的百分之八十用于维稳，对于不服管教的人，洗脑无效的人，轻者封号删帖，重者喝茶训诫，再不行，直接关起来就是了，总之不能让他们干扰了正常的社会秩序不是？我家的母鸡不再下蛋的时候，我妈就会让我和我妹一人提上两只到寺里去，宰了回来给我们炖着吃，我至今难忘那碗里的鸡头死不瞑目的样子。但那又有什么卵用呢？毕竟，我们的鸡蛋已经够吃了，不需要母鸡继续下蛋了，后来我妈开始忙生意，没有时间再养鸡，索性宰了剩下的所有的公鸡母鸡，连鸡窝也废弃不用了，引蛋的故事也就变成了童年的记忆。
 
我想，五毛们，连同被五毛忽悠的群众们，其下场也和我家的引蛋鸡差不多。
 
 
无花果
二〇二一年九月二十七日